我素来看片挑剔、鲜见盛赞,但这回我承认,《漫长的季节》是我至今看过的完成度最高、设计最精巧的中短篇电视剧和最佳国产剧集,我的“同校师兄”辛爽也成功凭他指导的第二部作品让他成为诸多国人心中的国产剧导演to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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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季节
(资料图片)
★★★★★9.4
2023 / 中国大陆 / 剧情 家庭 犯罪 / 辛爽 / 范伟 秦昊
2023大陆电视剧剧神预定
我也特喜欢这部剧,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昨晚才真正看完。当第十二集大结局坎坷跌宕的悲喜转换后,王响、马德胜、沈墨等主要角色悉数完成各自的最后使命而放下长久的执念,漫长的第三章终于“翻篇”,凛冬的雪埋葬了血和肃杀,送来了春的生机。正在人们都以为“如梦”的记忆已经随雪飘散,所有人都应当“往前看,别回头”时,导演却戏谑地以姜育恒的一首《再回首》作为全剧收尾,似乎在预示我们仍然抹不掉时代的累累伤痕。一切依然在继续发生着,漫长的季节是我们荒谬的一生,至死方得解脱。
看到这里,我不知道作为观众的我是该坦然释怀还是苦笑人生沧桑,只知道这股意难平的拷问依然如剧中题眼般、班宇的那首《漫长的》那样,又似小凉河的波涛起伏,久久萦绕在我心头。这种余音绕梁的沉醉感或许和导演辛爽做摇滚鼓手的经历有关,相当于激荡的韵律后狠劲十足的“后摇”,如一阵响指的共鸣,透过万千观众的屏幕,将我们这一遥远的事物震碎。
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我最爱的小说《漫长的告别》中的那一段话:
“我心里坠着一块铅。 法国人有一种说法可以形容这种感觉。那帮杂种对什么都有个说法,而且说的总是那么贴切。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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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告别
★★★★★8.7
[美] 雷蒙德·钱德勒 / 2022 / 南海出版公司
20世纪最负盛名的美国侦探小说,因反类型、硬汉风格和文笔犀利迷人而著称
除了与诗歌照应,剧名《漫长的季节》或许也致敬了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这一点在王响以“华生”自居时马德胜的回答上也有体现。导演也将本剧的用意裹藏于此,《漫长的季节》讲述的不仅是一桩扑朔迷离的东北罪案,而是记录萧条异代的沉沦中一代人惊惶的记忆和宿命的氤氲之息里人们走向衰亡的疲惫。这部剧的叙事以生活化见长,每一个人物的弧线都是完整的,呈现了各个角色鲜活的状态,以小见大地用喜剧的外壳展现了悲剧内核中三个时空的命运挽歌,因而也被一些影评人誉为“东北的伤痕文学”,是一篇暗沉的整体性的时代寓言:上层在中饱私囊,底层在互相陷害,所有人都对大厦将倾而无能为力。王响们下坠的人生,背后是秩序的终结。但是劫难之后,太阳依然升起,想活下去就得放下偏执而和时间和解。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角色们照的镜子中,反映的是无数个挣扎的我们。
而对我们以何种形态挣扎的勾勒,便构成了剧作和观众的共鸣。我认为,这种共鸣主要由本剧的三份线索组成,分别对应着三个人物——契科夫、弗洛伊德和西西弗斯。
《漫长的季节》的细节设计相当巧妙,伏笔多若繁星,细到冷面馆地徐姐在二十年后听到彪子对骨头馆生意的认可时还会顿时恼怒不已、王响在碎尸案后二十年仍然只敢吃素菜、桂英最终开起当年说赚钱的烤肉店等依稀可见。比起这些细节、隐喻或是无数隐秘的致敬(包括但不限于《太阳照常升起》《星际穿越》《杀人回忆》《燃烧》《出租车司机》《泰坦尼克号》《春风沉醉的晚上》《疤面煞星》《隐秘的角落》《马大帅》等),更让我啧啧惊奇的是实现本剧情节精彩串联的因果联系,创作者用一个个出色的伏笔设计来呈现什么是“契科夫的猎枪”。三个不同时空前后各种戏剧冲突就如蝴蝶效应一般,把剧中一个个人引入命运的漩涡。从王阳的电影票和王响抓回王阳分别引起大爷查验书包和沈墨的孤独观影,从黄丽茹为孩子接盘而勾引龚彪而让王响难独自抓住沈墨、找回王阳最终连锁反应导致王阳的死以及后面二十年的悲剧,可以说,剧中的每一个情节和台词都发挥了价值,角色的每一份选择都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但引起必然的,却是偶然。剧中结构性触发重大结果的事件推到最后其实都源自于看似意外的闲笔,由于例子甚多,在此也不一一枚举。这也让我不禁暗想,戏剧对生活的反映从古典的刻意制造突兀冲突发展到现代的刻意解释必然形成的严谨原因,看似“进步”和“合理”的呈现逻辑会不会反而是失真的?也许构成生活的,正是种种打破生活常规的突发的未知事件与紧急情况。有条不紊的安排也许让我们获得稳定和安全感,但不能淬炼我们应对生活痛苦真相的勇气。所以,比起环环相扣的精致计划,我认为导演有意识在强调的“下一秒”意外(如十一集结尾戏剧性十足的龚彪之死)正是在告诉人们,没有原因才是后现代的本色,才是人生的底色。
因此我们也就通过俄国作家契科夫的猎枪理论挖掘出了本剧的第一个核心主题:命运的必然与偶然。人永远无法战胜两件事物:一个叫宿命的必然,一个叫命运的无常。只有从容地和这两件事物打交道,你才能“乐呵地”生活下去。这也与最后会提到的本剧的第三大线索,西西弗斯与巨石,有关。
这样的人生真实,却又虚幻,如一场梦魇。本剧中领盒饭的主角(王阳、龚彪)都在死前提到了一个关键词:人生如梦。
导演还多次用《廊桥遗梦》、转场、镜像等细节来反复暗示梦在本剧中的隐喻地位。虚与实的关系,是一组常用的影视意象。
除了角色台词上的直接感慨和视听语言的暗示,本剧还多次借龚彪之口提及弗洛伊德的代表作《梦的解析》 ,我想这自然不是闲笔。
从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帅哥,到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汉子,龚彪已经被岁月磨去了棱角。但他的坦率、纯情和乐观始终没有变,活得就像塞万提斯小说里的唐吉诃德那样出彩而自得,甚至到老婆提出离婚前他也显得豪爽淡然。
黄丽茹和龚彪说:“我真羡慕你,能一直活在梦里。”龚彪笑着答:“有啥不好的,那梦,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映射。”
直到最后龚彪抛去执念,坦然接受了婚姻破裂的现实后,他在门前的分手词依然是:“咱俩一起过这么多年,就像一场梦似的”,脸上洋溢出知足常乐、幸福满足的笑容。
如果说王响饱受重击的磨难人生是现实主义下困苦的福贵,那龚彪这一角色的设计显然是与之对照的,导演借龚彪塑造了一个在窘境摧残之后时刻“傻乐呵”的精神胜利法般阿Q形象。这两个形成巨大反差的角色被安排到一个组合中,制造了一种强大的戏剧张力,呈现了两种不同形态的英雄主义情结。一个是白天的真相,一个是夜晚的幻梦。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提到:“梦有一种偏好,把对立的双方结合起来,或以完全同一的事物表达出来。”2016线的王响和龚彪的组合便是这一“对立的双方”,构成了回溯当年桦钢碎尸案的梦的材料,指向过去。
还有一组对立的组合,是1997线的沈墨和王阳。注意那时命运残酷的齿轮还未开始转动,碎尸案也尚未发生,王阳刚刚邂逅自己的初恋。然而正如他们的名字一般,光明和黑暗是相克的,两人注定不能有好的结局。在铁路边,王阳向沈墨吟诵起那首经典的《漫长的》一诗,表达了自己想当诗人和离开桦林的愿望,也暗示了后来沈墨也希望与王阳从这里逃出桦林的计划(“以完全同一的事物表达出来”)。他们的梦指向未来。
残酷的是,这些梦最后都没获得构想里的童话结局,而是成了悬在生者心头的梦魇。梦非但不能疗愈心灵,反而可能是更悠长的创伤。这些生者二十年来,没有沉溺于美梦中,而是煎熬于噩梦中。
这也呼应了《梦的解析》所传递的观点:梦不单单是潜意识欲望的反映,更是清醒时记忆执念的强度的体现,是焦虑中自我主义的解放。这便和本剧碎片化的剪辑技法直接相关,也和王响、马德胜等人对桦钢碎尸案念念不忘的心结息息相关。
“王响”这名字,谐音“妄想”。年老的王响常常晃神,看到一身湿漉、失魂落魄的儿子在吃水捞饭,仿佛望见妻儿在餐桌坐着等自己吃饭,或者听到自行车后座的男孩喊“我是谁”,更或是在小凉河崩溃地“对月喊阳”,每一次都让观众心碎痛惜。
我们顺着这点也可以总结出第二大核心主题:终该梦醒,尊重残缺与遗憾。
中年王响在卧轨前听到的婴儿啼哭是命运的一场玩笑般的拯救,王北也成为了王响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养子王北很善良懂事,当然,王响对父子关系的审视和教育态度也与之前大相径庭。这就像是把对王阳的愧疚补偿在王北身上。他不再一味家长式的斥责专制,而学会了平等相处、尊重孩子。
爱写诗的王阳当年向往自由,提出离开桦林,被王响狠心拒绝。如今爱画画的王北想去北京考美院,王响不但一心支持儿子的理想,还劝告王北不用因担心自己而留在自己身边。对于老东北人而言,北京是个神圣的精神土地。二十年前,王响和王阳玩北京的愿望没能实现;二十年后,王响一定得让王北有机会逛逛北京。我想他给捡来的弃婴取名“北”,或许也有北京的含义,北京在这里比喻的是美好的、全新而不再残缺的“梦”。
一件红毛衣,串起了王阳和王北。山南水北便是“阳” ,导演用死与新生两名角色勾勒的救赎式的父子关系,也为王响的“解梦”提供了钥匙。
本剧以梦的伏线对人物命运的安排是余华式的,仿佛最后的落点,都在于人和命运的斗争。
对于“你信命吗”这个问题,剧中所有悲惨的角色都有自己的诠释。最为主要的两个情节是,沈墨和王阳在小凉河第一次“跳河”时提到了命,龚彪和王响在KTV唱歌时也提到了命。其实他们都信命,只是态度不同。沈墨和王响认为,每个人的命早已写就;王阳和龚彪认为,人能把命握在手上。但最终讽刺的是,“不服命”的王阳和龚彪都死了,还都殊途同归地死在水里,这种坠落更像是一种命运的归宿,犹如理想主义的崩塌。与水相对的是,对命运妥协的沈墨和王响最后在火中得到了救赎,似乎完成了各自的涅槃。
导演似乎以这种近似恶趣味的安排告诫观众,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对命运怀着基本的敬畏和谦卑,不要随便挑衅上苍。
对于罗美素而言,她没钱治心脏病依然坚强活下的意义,为的是一家人开心地过日子,现在王阳死了,她活着的意义也就没了。王响也这么看,所以他想卧轨自杀,但如天使般降临的王北突然给他赋予了一个新的价值和任务,所以他得活着。二十年后真相大白,沈墨说出了一切的答案,王响觉得人生意义已经达成,刚准备要迎接死亡之前,又似乎陷入了一个虚无的状态。因此我们就得出了本剧的第三个核心主题,也是最大的核心主题:既然活着是荒谬的,为什么要活着,是什么赋予我们存在的意义?
即便不经历王响身上遇到的种种磨难变故,我们机械地学习,取得文凭后工作,成家立业,一辈又一辈枯燥重复的生活,意义何在呢?
导演辛爽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解释道,为了追寻真相这个“意义”,王响做了一个压抑的现实主义者,但在故事的最后、认识世界破碎的真谛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存在主义者。他知道这些东西是荒诞的,他最后得到的那个东西不是一个答案,那个东西就是我要证实一下我的猜测是不是对的,有什么价值。但是最后他在一个没有答案的世界里找答案这件事,他后悔了吗?他没有后悔。他还要说往前看,别回头。
存在主义的代表形象之一是西西弗斯。在古希腊传说中,他受到诸神的审判,要将一块巨石不断推往山顶,但每接近山顶,巨石便会滚落,他又不得不重新推巨石上山,一直如此,重复着无用而无望的劳作。在法国著名作家、哲学家加缪看来,如果西西弗斯明白将巨石放在山顶本就无意义,惩罚就没那么痛苦,反而更能享受自己每一次推石上山的努力,以此充实自己的心灵。
如果理解了这一点,那么你就会意识到,当我们认识到了我们反正都是悲情本身,一切故事就不是悲情的,当我们坦然接受命运的曲折本身就是悬疑的,我们就不再迷茫。本剧借王响、龚彪、王阳等角色所想要传达给观众的话就是:无论生活如何下坠,也不影响你坚守勇气,活成自己的英雄。
秋天的苞米地富有生机,但交错缭绕,给人一种迷失感。桦钢的火车在这里(命运既定的轨道)驶过,贯穿故事的首尾,就像是疾行的人生。
无论我们是否回首,往事已然如梦、不复重生,那场贯穿时空的飞雪仿佛在诉说,漫长的季节不曾过去,但也再不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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